“娘的眼泪似水淌,点点洒在儿的心上,满腹的话儿不知从何讲,含着眼泪叫亲娘,娘啊……”每当我听到这支满含深情的歌,就会想起母亲悲苦的一生,眼泪止不住地簌簌下落。
6月11日,是娘的忌日。五年前,娘以89岁的高龄去世。没有病痛的折磨,没有意外事故的发生,在儿孙绕膝中,娘平静地咽下最后一口气。
记忆中,娘前半生受苦受累,后半生因为双目失明,看着就叫人心酸与无奈。
听娘说,上世纪五十年代,爹在县里工作,大爷大娘在青岛打工,家中只有爷爷和娘种庄稼,奶奶负责照看几个孩子,其中就有大爷的大女儿陈玉红。麦收季节,大娘才从青岛赶回来,帮助麦收。
娘又要下地又要做饭,真是万般辛苦。
五十年代末,大爷大娘远走新疆。不久前,远在新疆七十多岁的堂姐陈玉红,写了一篇《想家乡忆亲人》的电子邮件发给我,让我思绪纷飞。
玉红姐说,小时候,娘擀豆面面条,糊苞米面饼子,现在想起来还直流口水。娘曾对她说,玉红快点长,长大了婶婶教你做饼子。娘双手捧着和好的苞米面,三拍打两团弄,椭圆形的饼子就成型了,然后,往煮地瓜的大锅边上一贴,再填几把草,拉一会儿风箱,饼子和地瓜的香味儿就开始扑鼻了。
娘慈眉善目,和蔼可亲,但生性怯弱,逆来顺受,忍气吞声,很少见过她生气发火。
听奶奶说,娘小时候,不小心眼睛被苇秸戳了一下,落下病根。奶奶为给娘治眼睛,曾经用过一个偏方:煮了十个鸡蛋,让娘坐在炕上,又找来几个童女,站在窗外,排成队,每人剥一个,从窗棂子递进去,不准说话,不准东张西望,炕上的娘接一个吃一个,一口气吃完十个鸡蛋……偏方用完,眼睛还是没治好。后来听说,那是奶奶心疼娘,让她多吃口好的,这才用偏方哄过大家。
那时候,娘多年青啊,年青得就像一棵壮壮实实的苞米。
春天,娘带着玉红姐和我大姐淑琴,去村边的地里种苞米,点种豆角。
夏天,娘锄地回家,挽起袖子就做饭,忙活一家老小的饭菜,脊背塌湿了,薄薄的衣衫粘在脊背上,脸上沁满了汗珠。
秋天,奶奶抱着刚出生不久的我哥哥,等着娘从地里回来喂奶。玉红姐和比她小两岁的我大姐淑琴跑着去迎接娘,为的是去抢娘头上的苇笠,因为她俩知道,苇笠上别着娘割豆子时捉到的大蚂蚱。娘从不偏向自己的亲生闺女,对玉红说,烧熟了蚂蚱,你跟妹妹一块儿吃!玉红姐接过娘的苇笠,和我大姐淑琴跑回家,等娘烧火做饭时,把蚂蚱放进烧过的草木灰里,不一会就闻见香味儿,赶紧扒拉出来,吹吹灰,姐妹俩一起享用。
娘晴天干活一身泥,雨天和冬天做针线,还得抽空为一家人洗洗刷刷,缝缝补补。
寒冬腊月里,娘脸上手上常常起冻疮,因为舍不得烧火,低矮的北屋阴冷。娘下午来到南屋,开始烧火煮地瓜做饭,饭做好了,炕也烧热了,因为爷爷奶奶和玉红姐住在南屋。奶奶心疼不过,说,她娘,快抱把草上北屋烧烧炕,也好去去寒气。
娘似乎有干不完的活,吃的却是最差的。有时爷爷赶集买回一块猪血,娘熬一锅萝卜丝子,猪血切成小块,放在菜盆边上,娘一口也舍不得吃。
听爹说,1958年春夏大旱,庄稼颗粒无收,草根树叶吃光了,棉籽皮没有了。爷爷从三爷爷家买的一点地瓜干,只给小孩吃。有一回爷爷买回了烧酒糠,娘把谷糠搅上地瓜面,攥成团子,给爷爷和小孩吃,娘在洗酒糟的汤水里加了野菜,和奶奶一块煮着吃。结果,娘和奶奶都中了毒,奶奶腰上长了个疖子,直往外流脓水,娘脖子后、脸上,也长出了大疖子,娘用大蒜颠出汁子,往疖子上抹,疖子没治好,脸色烧成了灰黑色……
直到七十年代,爹这才带娘去县医院就诊,并做了手术,摘除了右眼球,使得左眼还能看见一线光明。十几年后,娘完全失明,丧失了劳动能力。以后几十年的光阴,娘就这样在混沌中度过。
如今,娘去世已经五载,看着玉红姐写下牵肠挂肚的文字,泪光盈盈中,娘的音容笑貌,如在眼前……
爱子心无尽,归家喜及辰/寒衣针线密,家信墨痕新/见面怜清瘦,呼儿问苦辛/低徊愧人子,不敢叹风尘——一首《岁暮到家》,道尽了清朝诗人蒋士铨有母爱、有娘疼、有娘询问他人生路上苦乐的幸福时光。可在我,娘没了,谁还能听听我的心里话呢?
◎陈希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