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哥去河南接妈妈的时，妈妈收拾了一下，包括两三千块钱，被她一起卷走了。据她说，新卖出去的麦子，还没收到钱；不然拿回来更多。

当时我们一点不同情那一家人，把我们一家害成那样，他们罪大恶极。

现在，如果以局外人成年人的思维来推敲，妈妈在河南，实际应该过得也不错。那家人的钱财都给妈妈保管了，说明也算比较重视和信任我妈了。

九十年代中期，随手能拿出两三千块钱，经济条件比我们这边好很多了。

我爹娶我妈时，据说都没钱，还是三个人竞争，仅仅是因为我爹没有兄弟，长得好看一点，就胜出了。

搞不明白，那样一家河南人，为什么要买一个生了五个孩子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去做媳妇？在河南有那么难娶媳妇吗？

据说，妈妈在那边也生了一个孩子，走的时候，卷走了钱财，还遗憾没有拿到更多，从现在独立的成人角度看，如果不带仇恨，如果她不是我妈，只是一个路人，感觉这样想，也够可以了。

养不家的，始终是养不家的，哪怕有孩子了，不该发生的事，早晚还得变。

妈妈跟哥哥出来后，在路上，才看到贵州去接她的警察。

上火车后，妈妈发现大哥带着一把匕首，直接把它扔了。

回到贵州，大哥又把那个人贩子龚某抓到，送到派出所，他也完全招供了；但他有个亲戚在县公安，给他弄了出来。

那时，我们那里山高皇帝远，没有关系，不死人，法律不怎么靠得住。我们当时法律意识也不强，妈妈失踪那么多年，我们家都没报过案。

大哥拿那个人贩子没办法，也没心思管这事，继续去“挑他的汗”去了。去了几次，把妈妈带来的钱也差不多花光了，再没出现过上次出去一趟就带着四千多快钱回来的“好事”。

没多久，刚刚修复的家，又起争吵。

这次，换了个主角，是大哥挤兑妈妈。

以前我觉得很奇怪，大哥那么辛苦去把妈妈接回来，没多久就开始跟妈妈争吵，跟爹反而消停了。

现在，从成人的视角看，我大致理解了：本身已经桀骜不驯，还一点小问题就爱起火的大哥，跟问题较多的妈妈，比跟爹更难相处。

单以欣赏女人的角度来看，妈妈问题是很多，符合很多欲求无度的女人的特征，也是不安于现状，没有脑子又贼爱自作主张和折腾主儿。总想更好，但言行不得其法，整出来的往往是很多麻烦，这些问题，如果一个人不能包容她，矛盾就多了。

父亲的毛病，基本属于个人问题。母亲的这些特征，已经超出个人范畴，整好，是大家的；整不好，也是大家的。

她一个人想带着一家人改变，心情可以理解，百折不挠的精神可嘉；但整出一点点小问题，也不会有几个人去理解，这就是不够文明开化的山野人家。在现代自由思想下的现状，每个人都只是在叶公好龙，真要面对问题、困难和改进毛病时，谁也不干，都在维护自己那脆弱的尊严和薄面。

妈妈不懂这些道理，她依旧不停地整出事情来，没有两次踏进同一条河，却一直在踏进不同的河。

我后来下海淘金，有些见识和经济基础后，想着先为大家，再为小家，结果很快我才发现，那根本不现实，发展只能顺水推舟。自己逆水行舟，逃避问题和过程，为了无谓的尊严和面子，维护各种陋习和毛病，只想要好结果，谁帮下去，中间好结果接济不上，你很可能反而要成为他们的仇人，罪人。

我想问题，做事情，要看得远一点，小时候就习惯了这种思维方式，发现不可为，往往选择明哲保身，不再强求。

母亲没有这种认知能力和思维习惯，她习惯了她出场的地方，都会去拿主意，基本不会做配角。什么事她都可能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，虽然常常被证明很傻；但她不会总结，没有反思能力，下次照样唱自己的主角。

妈妈遇事往往不会想着问问别人：自己可以怎样？或不怎样？基本都是只会按她自己的那些并不高明的，不一定能照顾到别人感受的方式来，一个人在内心直接拿主意了。

我上面三个兄长，大哥和三哥比较有主见，比较自我，可能受妈妈的传染比较多。

老大是长子，第一个到来的孩子，开始被呵护多一点，自我特性分明一点，可能性很大。老四是残疾，母亲呵护多一点，大家让得多一点，最后也容易自我。

一个人比较自我，没有错；但还需要智慧和人性，让主见和想法变成魅力，绽放美丽；不然，就容易经常让人难过和容易与之起冲突。

家里人容易跟妈妈起冲突，外面的人更容易跟她起冲突，她跟谁处近一点，都会闹出矛盾。

妈妈是寨子里最不会处理人际关系的女人，几乎所有女人，都跟她吵来吵去，她总有她的理由，看起来也合情合理。

以前，我也相信那些理由，觉得妈妈冤屈。妈妈不是那种强势霸道蛮横的人，她很善良，别人敬她一尺，她就掏心掏肺，敬别人一丈。

现在，从成人的视角看，一个巴掌拍不响，不能简单地说谁对谁错。母亲比那些传统女人内心要强大和前卫太多，但说话可能没什么水平，有事又总容易按自己的方式来，不容易照顾到他人的感受，很容易刺到各种普通山野俗人；尤其本就容易针尖对麦芒的女人的那些狭隘的神经，很容易被刺到，导致我母亲走到哪里，最后都有事非。

这可能跟妈妈的出身有关。她是十一个兄妹的老大，还是六个孩子的母亲，两个男人的女人，大哥这五个兄妹的老大，青年光棍，在妈妈面前，都要汗颜。

母亲骨子里的自我存在感和主角潜意识，可能堪比总统。她表面上看起来弱弱的，但十一个兄妹磨出来的大姐大，六个孩子磨出来的母亲，两个男人，还有一个是强买强卖磨出来的女人，母亲骨子里的超出自我范畴，会涉及到他人的自主意识，不自觉就能很轻易扎到不习惯被他人感染和左右的人。偏偏妈妈看起来像好弱小好欺负的样子，如果你这样想，并带着这种态度走近她，最后免不了就会被她的老大潜意识扎都受不了。就是面对自己的孩子，她也难真放下那份过头的自主潜意识来认真想想：孩子大了，独立了，有主见了，自己该退让或配合孩子的地方，就应该坚定地退出来，不要总按自己习惯性思维，去想别人的问题和做跟别人有关的事情；更不要用太多并不高明的想法做法在涉及到他人的时候，还连商量都没有就决定和行动了。

这种过分的大姐大潜意识，对上本已失控的大哥大潜意识；中途又断了近十年的磨合，关系平衡点一时不好找，怎么得安宁？

但是这一回，姜还是老的辣。

妈妈操持着家务，每个人都跟她关联在一起，大哥跟她越吵，越孤立的是自己。十一个兄妹的老大，六个孩子的母亲，虽然只是个弱女子，却没有父亲那么好欺负。

父亲虽然死不认错的习惯不好，但他怕事，不爱惹事，一般不去找别人的麻烦。他是“你别管我，我也懒得管你”那种。

分家时，让我和三哥自己决定跟随，这个问题，从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，这摆明了是欺负人嘛！哪有儿子跟老子争弟弟的抚养权的？这事还用问我们吗？应该是没得商量的事，但父亲就被欺负了；而且自己还认了。

父亲头上还有两个姐姐，他是小的，又是家里唯一的男丁，仗着父母的宠，可能磨比自己强势一点的女人，早已得心应手。对付女人这方面，可能不是还在打光棍的大哥这种愣头青能比的。

父亲吵不赢大哥，大哥吵不赢母亲，母亲吵不赢父亲，这就叫“卤水点豆腐，一物降一物”吧？

父亲借助他老婆，间接“复仇”了。

大哥在家越来越没有存在感，最后懒得管家里的事，专心“挑他的汗”，一心一意专注到他的“业务”中去。

家里失意，“事业”得意，大哥开始走运，成功率越来越高，“身份地位”快速追上老牌“汗哥”。

也许这就是有效专注的力量吧！大哥突然就像飙升的牛股，追平前高，还停不下来，开始创历史新高，一绝红尘，独领风骚。

别人“挑汗”也就是赚点小钱，改善一下家庭生活，毕竟卖玻璃这样的事，几个会相信是夜明珠而上当？失败率高，每次出行开支大，靠这个发大财，也很不容易；但是老大时来运转，风生水起，越做越好，确实很有钱了。

老大有钱后，以为又掌握了一件在家里争吵刷存在感的大杀器，开始说大话，不顾他人感受。不时对人说：“这个家没什么好带的，叫我走，我马上就走。”这话戳到父亲的明感神经，他守旧又好面子，没本事，却容不得别人“侮辱，显摆”。

一边是因内心脆弱而喜欢好强，想压过父母，求得慰藉的儿子；一边是面子薄弱到不看对象地本能地自卫和攻击的老子，谁也不容谁，谁也不理解谁。最后，父亲借着一次争吵，顺势就补一刀上去：“不喜欢这个家，就给老子滚。”

结果，在家里本已找不到存在感，经常去别人家混饭的大哥，就带着二哥，直接离家出走了。

处理不好的家庭关系，有时候，拉开距离，也是一种办法；只是，拉开了，要懂得怎么缩回去。

家里不再有那么多争吵，父母安心跟他们的田，大哥专心做他的“业务”，各得其乐。

这实际也是市场私有制经济对传统家庭组织的瓦解。传统家庭的无知长辈，往往以讲情面和尊卑为主，市场私有制经济，想要奋勇争先，需要理性，喜欢“有理走遍天下”。时代在进步，闭塞的山村，终于涌进来了近现代西方自由民主思想，传统封建思想，哪经得起它们的摧残？

近现代西方自由民主思想，经过二三百年，已经占领了地球上大多数地方，剩下一些犄角旮旯，能维持多久？

思想革命，越到后面，越残酷。

早期，可能只是敌人之间，派系之间的战争；到后面，往往是亲人、朋友和伙伴之间的战争。

谁进步了，却并没有进步到真正高度理性文明；谁不进步，不管是不是亲人之间，都很容易发生思想观念上的战争。

这是历史趋势，谁也没办法改变。

分开，分家，离家出走，各自获得了暂时的安宁；但没解决问题，早晚，还得面对一些自己不喜欢或者不希望，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。

不过，暂时能喘口气，也是好事，总不能玉石俱焚了。

大哥离家出走后，继续走他的财运，越来越多的人，在说他钱多，哪次哪次又弄到了多少钱……

到底有多少钱？我们也不知道。他自己不奢侈享乐，也基本不给我们花钱改善生活，我们都只是听到各种传闻：“老大已经是村里最有钱的人了；老大天生是闯江湖的老大……”

老大已经成了江湖的老大，开始自己组建团队，不再跟原来那些人搭伙。他培养了一批新人，二哥初一辍学后，也被他拉下水去了。

事实证明，揠苗助长不行，这些人都不是那块料。直接拔起来的人，都没用。

老大开始萌生退意，想转行洗白。按他的话说：“钱存银行吃利息，一辈子也够花了，在冒险有点不值得。”

大哥想搞点什么投资，自己又不懂。打算投资一辆客车，又觉得钱来得太慢；去新县城开发区买了两个商铺，这本是歪打正着的一个大生意，却被猪一样的朋友分析建议没了。

当时老县城要搬迁，新县城还没建出模样，谁也不知道未来发展成什么样，正街上的商铺才八十块钱一个平方，一百平方一个，买了自己按政府要求盖楼，当时的万元户都买得起。大哥订了两个，一年后，他听他在邻县的朋友龙某分析：这个县不知猴年马月才建好，要买，去我们那个成熟的县城，还靠着梵净山旅游景区，更好。

大哥“觉得”有道理，又把那两个商铺退了。去退的时候，他没发现问题，如果真不好卖，交了定金的商铺，谁还退你钱？

老板豪爽地退钱，他也没意识到是不是因为那些商铺很抢手了？已经涨价了？

事后才知道，老板转手就三百八十元每平方卖出去了。

那个年代，差不多是马云，马化腾创业的时候，钱还很值钱，已经到兜里的六万块，就因为自己不懂投资，交友不慎，脑子反应不够快，没有认真调查一下，就直接丢出去了。

就这水平，也是混社会的老大！果然是“隔行如隔山”啊！

现在那些商铺的地价，早已过十万一平方，加上上面还可以盖楼，楼面也是几千一平方，当初那一万六千块的投资，如果不去听不如自己的外行随意主观臆断，如果自己能多认真观察、了解和思考一下再做决定，现在价值上千万的资产，也许飞都飞不走了。

大哥听外行朋友分析专业问题，结果别说上千万资产丢了，连本都被那朋友坑了。

龙某觉得：“买他们县的地，不用着急，反正是成熟县城，什么时候想安定下来，再买不迟，钱可以先借给他做生意，赚更多，一起分，以后也可以买更多地。”

美好的小梦，看起来完美的盘算，大哥“觉得”有道理，借了一万块给龙某。

龙某去做生意，折腾几回，本不见了，欠着大哥的账，还不知道怎么还。

现在我们都知道，生意哪是那么好做的？那人连一个新县城的商铺的潜力都看不懂，真能把生意做好吗？

那年头，不像现在，一万块，打两个月苦工都够了。那时，县城一套房子，都值不了那么多钱。

老大自己也在老县城做起了服装生意，他让姐回来经营。

他们都不是做生意的料，我姐不擅长沟通，老大能说会道，却没有心思安静下来赚小钱。

最后，也搞关门了。

那时，我上六年级了，在服装店关门前，我去了一趟县城，终于花了他们一百多块钱，买了一些水果，一套西服，一双皮鞋。这还是因为是姐在开店，手上有钱，她一直比较宠我，为我系统性地花了一次钱，从头到脚，改头换面。

九八年，村子里能穿得上西服和皮鞋的人不多，大多还是普通衣服，补疤衣服，解放鞋，草鞋和手工布鞋。这事像大事一样，在寨子里传播了好长一段时间，才淡忘。

生意做不下去后，姐又出去打工了。

二哥也跟不上老大的道，自己单独打工去了。

可能老大觉得自己的天空，还是可以让自己自由飞翔的江湖，又开始跟以前的老伙伴们，去没完没了地卖他的“夜明珠”去了。

殊不知，夜路走多了，总会撞见鬼。

大哥后来的悲剧，直接原因，就在于这个人生拐点，在可以急流勇退，转型升级的时候，没做好；根本原因，可能还是命运的捉弄，综合素质，跟不上狂热的闯劲儿吧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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